隔着手机屏幕，湄公河腥热的风无遮无拦。这是摩托车、糖棕树和花衬衫的国家，代表肆意增长的人口、廉价劳动力和高温。东南亚国家都一样，高温使人疲软，并难以思考。
黎凯今年3月到金边，在机场落了行李，包括内裤和充电器。当晚他发给我一张截屏，电量标红，信号栏在左上角，显示3G网络。在卡顿的视频通话里，他躺在一张凉席上，脚边是一台正在工作的电风扇，顶上支着一张粉色的蚊帐。在金边的夜晚，中国人的生活经验，至少能轻松睡个好觉。
在适合所有热带植物生长的国家，工业和城市像个外来者。带着美元和人民币来到这里的，刨去一波又一波顽强的游客，还有像黎凯一样的掘金者。低价的劳动成本和逐渐膨胀的市场需求，总会刺激着一些人跃跃欲试。
两个月过去了，黎凯的建材厂即将开张。2000平的工厂里，办公区和展示厅的装修任务被承包出去，交由当地的包工头完成。工人每天的工资9美元，是一间旅店房间的价格。不过，这群人很懒，一有机会就捧起手机，用捧一本小人书的姿势，躲在一边，玩游戏或者观看无聊的视频，都无所谓。散漫工作态度的另一面，是高棉人的享乐精神。在黎凯的描述中，高棉人“有一个钱，花一个钱”——比起存款，他们更热衷于把钱花出去。黎凯雇佣的有一个翻译，在不久前向他预支了300美元，作为假期出门游玩的费用。而那些工人们，手上更不能有余钱，否则这两三天内，你是看不到他人的。或许并不能称之为“享乐精神”，因为“红色高棉”的几百万尸骨，就在这方狭窄的土地下，生活于此难免瑟瑟发抖。
黎凯在金边闯过一次红灯。车头刚扫过线，躲在电线柱子后面的交警，就跳到了他面前。手里拿着一本他不认识的书，从书上念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。不过，twenty刀乐和伸出的两根手指头，倒是主旨清晰。向外国人勒索20美元，是youtube上关于金边的常规新闻之一。黎凯下了车，板着脸，努力表现出凶神恶煞。尤其语言不通的情况下，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，是有效的生活经验。在一通鸡同鸭讲的气势拼斗后，黎凯为这次违规支付了5美元。
柬埔寨有一家华人创立的信息服务网站，类似58同城的柬埔寨版。不需要，你就可以打开“柬单网”。网站里，滚动在首页的内容，十分亲切：“金边居然有人热到裸奔？”，“浏览量达227万+，全柬埔寨都被暴雨中的这一幕感动了......”。中国经验总是奏效的，华为和蓝绿品牌铺天盖地的手机广告，同样不出意外地，让满街的柬埔寨人都用上了中国制造。
2020年高棉人即将拥有他们的第一条高速公路，而机灵的国人，早就闻风而动，把炒房的金条子，投向了那里，好像这件事跟在玉米地里，随手掰几个果子一样容易。不过，也有连薅一把玉米叶都为难的华人——他们来自国内所有陌生的地名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，他们来到柬埔寨，加入一个2000-3000人的网络诈骗公司，然后在一个月或半年后被遣送回国——或许还带着一屁股赌债。这些在地里踩了一大脚稀泥的人。
黎凯对金边说不上有什么印象。这里满街都是2块钱的咖啡，农贸市场里卖着新鲜健康的蔬菜和肉。想必那些月薪3000美元的西方老外，蹭破了天也只能和普通的当地人一样——除了顽固的、永无宁日的炎热，可掌控的都在眼前。骑一个摩托车，就能在十几分钟内，从黎凯的厂房到达金边最繁华的地界。那里有一座正在发芽的高楼，巨大的横幅上写着“Korea number one”，黎凯不服气，可能还夹带着一两句脏话。
在最近一次和黎凯的视频里，他留起了平头，下巴和嘴唇上部有一圈懒得刮掉的胡子，八字形状的这两撇小胡子，和晒黑像棕榈一样的皮肤，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东南亚人。他的工厂在不久后即将开张，希望他在金边能够轻松掰下玉米。
